那些雨夜的哭声总像一块悬着的冰，直到某个深夜，病房里逼近的气息将我整个人按进潮湿的床单。他眶底青黑到发青，鼻翼扇动时带着细微的抖。我听见自己发出哽咽的呜咽，手指戳进他掌心纹路里，却抵不住那股力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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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喘息得厉害，胸膛在运动服下起伏如老式缝纫机。我缩着脖子往后蹭，直到后脑勺撞上铝合金床架。这时我才看见他右手小指被创可贴缠绕的疤痕，那是去年我意外划伤他时留下的——而此刻那疤又开了。

一、那道疤为什么开了口

医院走廊飘着消毒水味，我们偷溜出CT室的时候下着雨。他说要借我的手机给母亲报平安，我刚把手伸进帆布包，他突然扣住我的手腕。那力道让我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肉，痛得眼泪直往下掉。

雨水顺着头发珠子般往下滚，我听见他闷闷地说："不能让妈知道我住精神病院的事。"这句剖白来得意外，像有人往平静水面扔了颗深水炸弹。他松手后我一直攥着手机，在通讯录里反复划动"程野"那行字，直到屏幕亮度调到最暗。

二、躁郁症在夜晚盛开

他说自己在阴暗角落看见发光的玻璃瓶，里面有透明液体在蠕动。护士送药时他把整板氯氮平捏碎成末，掺进柠檬茶里。这些事我后来才从主治医生那里得知，但当时我只是记得他压我时腰间的药瓶碰撞声。

某个凌晨两点，我们挤在公共浴室的玻璃隔间。他用毛巾擦我的后背，忽然说想看我穿婚纱的样子。这话说出来就如河堤决口，眼泪连带着药物副作用涌上来。我闻见他喉结滚动时特有的铁腥味，那是急性焦虑发作时的症状。

三、尖叫与针孔下的暗

医生说躁郁症患者最怕突然的声响。可那天早晨六点二十三分，他还是把抽水马桶按得震天响。我捂着耳朵蜷缩在角落，听见他冲进盥洗室大吼"为什么你的涕必停要和我的安理申混在一起！"

护士赶到时我们正滚在水泥地上。他死死扣住我的脊椎，额头和面颊都蹭出了血印。仪器尖锐的警报声里，我摸到他随身携带的五十二枚一角硬币——这数字暗合着发病周期。那时我突然懂了为什么他总说"再过四十九天就没事了"。

四、蓝色纸条穿过铁窗

每个治疗日，我们隔着防撞玻璃递纸条。护士递给我一叠蓝色硫酸纸时总说："要不你们改用电子屏幕？"我不接茬，只专注地在纸片上画向日葵。直到某天他递来的纸上画着三颗被叉号划掉的头颅，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他总说"三个人的事总要断个尾"。

春节前最后一次探视，他塞给我装药片的糖果盒。回家拆开才发现里头压着住院号编码，暗纹组成一串座机号码。正对着号码打过去，那边接电话的是个说评书的老人："想通了就回来，这里总给第三十五号病人留着饺子。"

五、最重的拥抱是救赎

五月底的阳光把铁床晒得发烫。我听见他低声说："再给你讲个故事，像小时候那样。"这次他学我的样子，俯身把半截身子探进被窝。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垂时，我这才发现他真的剪掉了及肩的自来卷。

护士推门进来时，我们正对着空输液架编空中篮子。她说这是个好迹象，但没说看见他反复用拇指甲抠我掌纹。窗外的合欢树开了第三回，粉红花絮飘在白墙上，恍惚间像极了当年校服口袋飘出的橘子糖纸。